艰难的一生26•峰回路转
作者:连传浩。
鹰眼观天涯,每日新闻时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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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2年的2月,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个新起点。
在旧年的腊月末,队委会按惯例要筹钱分红让大家过年。石头队长这几天就雷着我和显波抓紧搞年终决算。
长进短出的总账是算出来了,社员进钱户共需四千多元钱,但队里只筹措了二千多元。
于是,又连夜开会,与大家商量分红的办法,求得大家的谅解,进钱户要想进齐是不可能的了。
再说明天就是过小年,钱放在我这里按兵不动,大家筹钱用心急如焚,也不是个办法。
有很多社员还担心,怕钱放在我这里,又被人瞒天过海地拉扯了。
一切都摊了牌之后,队长最后说:“明天就是过小年,明天上午,各户的户主带上章子,到传浩家去领钱。还有一件事,与大家商量一下,就是对超支户的问题。按道理,既然进钱户要进钱,那超支户也要还钱给队里。好在队里超支户不多,几家做了房子的,还有人家害了大病的,明年他们又是进钱户,他们就可以还清了。这里有几户年年超支的老困难户,需要说一下。”
队长的想法,反正要让人过年,钱,队里是没有能力再借他们了,但可以借些谷,总不能进钱户过年吃肉,人家去讨饭吧。队长讲完话后,大家沉默了。
几位老者一见,忙站起来打圆场:“算了,算了,只怪队里太穷了,亏众不亏一,就按石头说的办吧。在会上说的,总比不跟群众商量强多了。”大家也就顺水推舟,散会了。
第二天一早,我还没起床,就有几个人来喊门了。情有可原,再迟一天,横店的年货就贵一天,他们都是要趁早拿钱去赶集。
我说:“你们在家坐一会,我去喊队长、会计一起来发钱。”
我之所以要喊他俩来“督阵”,就是不想在自己家里,在这个年内无日的几天,去跟那些为分红软磨硬泡的人作无谓的争吵。
果然,有他俩在场,也可能是大家要急于去打年货,也可能是今天是过小年,在人家争吵不好,分红很顺利地结束了。
我说:“显波,你将数字用算盘还打一次,我去撒泡尿再来。”
因下着小雨,离厕所又有点远,见前后没人,我就在芙蓉嫂家的侧边撒尿。
撒完转身,突然见脚下有20元钱踩在泥中,我本能的捡起来,拿着进屋对他俩说:“你们看,是谁这么马虎,一下就掉了两张,上面还踩得怕死人的。”
我放在桌上,用帐本子压着。石头说:“莫担心,你怕是几角钱,这人家不来找。"于是,我们三人继续总帐。
这时,外面传来泼辣、凶狠的叫骂声:“他不承认,我就跟他把这个老命拼了,一把20块钱,你怕是好玩的,他要是黑良心,就莫想过个好年,我这大年纪还去混他的钱,我不怕他不承认……”
显波一听,说:“这是我婶的声音,靠的住是她的钱。”
显高的娘一进屋,就指着我的鼻尖急得跳脚:“浩,你要是黑良心……”
石头再也听不下去了,站起来一吼:“六婆,你怎么问都不问一句,要是被别人捡去了,你哭死了,浩也说不清,钱在这里,你快拿着走,你看这钱被踩成什么样子。”
六婆哑口无言,连个谢谢都没有,掉头逃也似的走了。
她走了,屋内平静了,可我的心里却气得要死。站起来望着他俩算账,自己像突然被雷打痴了一样。
显波一见,忙劝:“浩,莫跟我婶一般见识,她的个丑脾气,看那个不晓得。”
我没理他俩,悄悄的进了房。他俩见无事,以为我在房里找票据什么的。
他俩算完了,叫我出去收理帐具,喊了两声,见无人答应,推开房门,见我睡在铺上。
石头见我还在生闷气,就绕开那事说:“起来,起来,把桌上的东西一收,吃了饭,我们三人去转一天,看还能不能收几个钱回来。”
我一声不吭地站起来,将账本收起来,放在算盘上,木然地说:“你们将算盘一起拿走吧,这回坚决再不干了。”
石头笑起来了:“犯得着吗,为这点小事?”
“这不是小事,我不怪六婆,多年的积怨,这回爆发了,再干下去,必然栽在他手上。”
我说的“多年的积怨”,他俩一下子就听明白了,我指的是显高。
我和显高的“积怨”源于春环:
公社每年正月的一次和“双抢”前的一次三级干部会,是雷打不动的。
春环上任后,第一次从公社开会回来(党员彭显高也参加了这次大会),就按队委会在张家大塆讨论时的安排,来到在棉花地田除草的妇女中布置。
春环说:“本来还得几天才能割谷,公社要求今年要黄一块割一块,割一块办一块,办一块栽一块,才能真正的做到不栽八一秧。等会收了工之后,我们妇女就去把门口的一片已经黄了的谷分一下,四五个妇女做一组,包着割。今天你们只去看一下,自己找人包好田,明天早上再去割。不过,那块最大的个田,谷还是青的,不能割。”
春环说完,就叫大家今天提前一点收工,拿镰刀到田里去割一点,以免有人明天起的太早,把青谷割了。
当刘金菊的女儿桂华和显高的妹妹再到田里去的时候,春环就说:“在家搞么事,怎么才来呢?再没有黄谷田了,就在我们这里一起割吧。”
“你们已经有四个人,再加我们两个,那一人赚得了几分?”
“明天上午割完了,就回家休息,下午就要收草头的,你还怕没得事做?”
“没有田割算了,我俩再去找。”
“再没有黄谷,来,一起割还热闹些。”
“热闹又赚不到分。”两个姑娘头一扭,就一路说着回家了。
第二天早上,当队里的妇女来割谷的时候,见昨天的两个姑娘已经快把那个还有些青的大田快割完了。
几个中年妇女还在笑骂她俩:“两个鬼女伢,只要工分不要命,未必你们一晚上没睡觉。”
天大亮,出早工的男社员见一大田青谷还是割了,就议论纷纷:“只顾要猫的卵子,不要猫的性命。”“只顾抢工分,这个田起码得四五天后才能割。”
队长一见,火爆性子又爆发了,挑着一担空粪桶对着田里所有的割谷的妇女大吼大骂:“说的话像放屁一样,一做时间活就磨命,一做定额就不要命。这青的谷也舍得割了,就是阎王的老子割的也好,看老子怎么收拾你,到分谷时,扣你这裱子养的弯弯筋。”
石头骂的时候,在一起挑粪的显高,一直没有做声。他是党员,以往遇到损公利己的情况,非出来大声地直言几可不可。这次他的沉默,大家也知道是她的妹妹和桂华割的。
这一天,他很少说话,深知自己的妹妹错了,因为他也去参加了六七天的公社三级干部会。
显高平时有事无事总要来我家玩玩,可自石头骂谷之后,他由我们家门前过,头都扭到一边去了。
我凭感觉:他可能对春环也有意见了,是不是认为春环当了阎王面前的挑事鬼呢?当然,这也只不过是放在心里的事,表面上,谁也没有指责谁。
显高的二妹妹姜小友,那在队里是出了名的,大家都认为她的嘴巴比她妈还厉害,就干脆送她一个外号叫“妇女队长”。
一次,稻场被水淹了,就将湿谷运到学校的大操场上去晒,为了撮谷与背谷,两个“妇女队长”争吵得不可开交,她妈一听,一直由家中点着春环的名字骂出来,站在河对岸指手划脚的骂,总的意思是:轻松一点的事,为什么只准你做而不愿别人做。
春环开始认为是这么样的个假关系,从年龄上她也确实是长辈,就忍着脾气解释,可一旦见她不打算收场,骂得不堪入耳时,就对骂起来了。
小友一见春环“犯上”,要和春环打架被人扯开了。小友的姐姐和妹妹也向着小友,显高的妻子王金莲是个老实人,完全不理这事。六伯一见,忍着气吼了一句:“都吃饱了。”就和我们一起挑着谷去学校了。
队里修黄龙教,考虑到显高是个党员,就叫他在工地负责。
这天,春环因去看望与自己相依为命的祖母回来了,回到家,见只上午十点钟左右,队里的男将和年轻妇女全部到黄龙教水利工地去了。队里的中年妇女,正在稻场上捆把子,准备送往黄龙教。
春环本来也在做黄龙教,与其现在空手去,不如也带一担把子去。于是,就拿着绳子扁担,也到稻场上和她们捆了一担把子,挑到了黄龙教工地。
送把子的中年妇女在工地食堂吃了午饭才回队,春环也在工地吃了午饭后,就和大家一起上了工地。
到了下午记工时,春环就问记工员:“我今天上午到吃中饭才来,按惯例,队里送把子来的人,都是记半天的工,还要在工地吃一餐饭。我今天上午也带一担把子来了,下午在工地出工,是不是应按记我一天的工?”
记工员说:“那还用问吗?那怎么能扣你半天的工呢?如果你是空手来的,那就只能记半天的工。”
当时,冯书记,队长和所有的社员都在场,不少的人都说那应该记一天的工。石头还在说:“女将的话总多一些,问些废话。”
可这时,显高不愿意了,站出来反对。他的理由是:“如果今天没有安排送把子,你不是要空手来吗?是哪一个安排你送把子来的,你就去找哪个要时间,是你自己挑把子来的,你就找你自己要时间。”
如果不是有成见,显高不会说这样死抬杠的话。
这次为记半天工而面对面的争吵,算是显高和春环在公开场合第一次矛盾的激化,也是最后一次。
一想到近几年春环和显高形成的僵局,我就难以入睡。我总是尽力迴避,一次也没与显高发生过正面冲突,也从没有一次助过春环的“威”,在家中也总是劝春环别与人结怨,更不能与像显高这样的“自己人”结怨,春环也能听我的,就是脾气发了忍不住。
重提完了这些往事,我沉痛地对石头和显波说:“你们刚才都听见了,自己掉了钱还从家里骂到我家,这是偶然的一时冲动吗?
他家进三百多块钱,是队里的头号进钱户。这么大一笔钱,显高又是上了册的户主,他为什么不来领?而叫他老娘来。
看来,他是彻底不进我家门。如果不是一个心里恨到了极点的人,他会不来吗?将心比心,进这么一大堆钱的高兴事,都化解不了他的怨恨,是他一定觉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委屈。
几次矛盾的发生,总是让他下不来。说起是个党员,自从在大队里养蜂回队这几年,队里一点实权都没给他,好像不存在他这个人似的。
他家那么多劳力,按分配也应该分一点权力给他呀。而我,夫妻两个都在队委会,成天神气十足的,我要是他彭显高,心里也不舒服。
我不干了,就可以空出这个所谓的位子,他能接着干,更好;如果他不是为了争位子,不干,他心里也肯定舒服多了……”
沉默了一会,显波说:“你怕哪个想干。说起来显高和我是嫡亲的叔伯兄弟,他小我七八岁,还不是和我争起来了就老子前老子后,你把他有么法呢?”
石头问我:“浩你真的不干?”我说:“这回不是我求你们放我一条生路,而是不论谁出来带和,我是坚决不干了,自己吐的涎,是不会自己添起来的。”
石头说:“你刚才的一些话,比忆苦思甜诉的苦还多一些。好,账本子还是暂时在你这里放到过年再说,因为在没人接手之前,你这个账千万不能给任何人,这个利害关系你比我清楚。至于你干不干,我也没有谱,明天再通知你。好了,再不谈这些伤脑筋的事,横店去玩,一起走吧。”
我说:“我要将移交手续梳理一下,明天再去,你俩先去吧。”
下午,石头、显波和冯书记到我家中来了。一坐下,冯书记就说:“这回又不干了?”一个“又”子,说得我有点难为情。
由于家庭太困难,这几年,一见别人被队里派出去搞副业赚补助,我也闹着要去,队委会没法,只好让我拍屁股走路。外面做完了,回队后,队委会又劝我搞。
我笑着说:“冯书记,你莫说‘又’。如果我再抢队委会的权,我就围着左港队爬三个圈。”
冯书记也笑了:“那好,那好,叫春环回来搞几个菜,今晚在你这里搞几杯。”
我说:“怎么,丢神棍也要开后门,她上横店去了,酒那跑不了的。”
冯书记又问:“队里的事你丢了,那我再叫你去干一件事,你干不干呢?”
“什么事?”“不管什么事,你干不干?”
“那不说清楚不行,抢班夺权的事我不干。”
“这件事谈不上抢班夺权,到大队里去。”
“到大队里去,又不是抢班夺权,那就是写标语?搞宣传?”
“到大队学校里去。”“去做老师们的饭?”
“不,去当民办老师!”我心里一惊,以为听错了:“什么?”
“去大队小学当民办老师!”这回我听清楚了,心里一阵狂跳。
这是我意想不到的一件美差。我总是晚上以借报纸看的名义到小学里去玩,因为小学里的校长、主任,这几年都换成了民办教师,连同老师们一起,都是本大队蛮熟的的年轻人,再加上校长王金汉也是我九年的老同学。
说实话,我羡慕的不是他们那个职业的有意义,也不是职业的轻松,因为自己干农活有的是力气。而是羡慕他们每月有六块钱的补助,学校里还有一片地种菜种小麦。
这六块钱完全可以一分钱都不用,拿回来买油盐。一年六七十块钱,相当于一年喂一头猪的纯收入。
我不能做出那个求之不得的样子,按捺住心中的喜悦,问:“大队里的党员团员那么多,为么事要我去呢?合格吗?”
冯书记说:“不能自卑。这几年派往学校的民办老师,想办法,找路子,不是去当了工人,就是钻进了公办教师队伍,调走了。搞得学校一年不如一年。就是要你这样年纪大一点,老婆伢拖着走不了的,才能稳定,一进学校就想跳龙门,还有个鬼的心思教学生。这次大队安排进去的人,大队支部一致同意你进去,其他几个还争论了半天。”
“哦,大队支部还开会研究了的,那为什么不当时通知我呢?”
“我看见队委会都不同意你走,我打算在这年内几天做一下他们的工作,过了年开学再通知你。上午,石头和我在去横店的路上,谈了半天你的情况,最后说,算了,放他走算了,他说得可怜死了的,学校里也得几个硬轴老师。是石头松了口,我现在才能告诉。不然,你又没犯财经错误,在队委会干得好好的,突然调你去学校,还怕你怀疑是变相拆你的职。说了半天,你到底愿不愿干,还没有表态呀,”
我忙说:“谢谢你们的好意,那我就到学校里去试一下吧,干不好我自己会回的。”
冯书记毛了:“你这个人,还没去就说回,不能老是甩神棍,要专一。我看你能教好书,就是教不好也要学着教,不能说回。”
我忙赔不是:“那好,那好,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喝酒,春环再快回来的,我随便搞两个菜,等她回来了再边喝边炒。”
冯书记连忙起了身:“谈喝酒是开玩笑的,只要你同意了去学校,比喝酒强多了,再说教书也不是个么好事,小伢们磨死人的,你一定要干好,不能三心二意。至于工分,大队不会亏待你们民办教师的。”边说,他们三人边往外走。
再过两天,就是除夕了。我想,到明年正月开学,还有十几天的时间,会不会夜长梦多。联想自己嫡亲的舅舅,手中有权,求他当兵也是白求。这回当民办教师,真有那么顺利吗?
我在床上睡不着,半夜就爬起来,写了一封致冯书记和大队干部的公开信。
其内容是写:因目前家庭困难,无能力接大家来我住的个“猪圈”喝两杯,只能用自己拼命工作的实干来答谢领导的知遇之恩,并谈了一下对左港小学现状的分析和自己今后的打算。
第二天,我就将这封信交给了冯书记。我心想,一纸空文虽抵不上一桌酒席,总可以加深他们的印象。
过年那几天,我心里总是忐忑不安。当年冯书记说叫我去公社当放映员,不是没几天又吹了吗?
正月初八吃了早饭,听说队里今天要开工。过年后的开工也就是混混时间,我就在家中磨铁锹,这时,门口一阵笑声:“传浩,恭喜恭喜!年过愉快!”
我抬头一见,是学校里的几位民办教师。我忙放下铁锹,站起来打着躬说:“彼此一样!彼此一样!什么风把你们这些文人吹到我家来了。”
校长王金汉哈哈大笑:“你真沉得住气!冯书记说他旧年就通知了你的。不会俏皮吧。这个磨脾气的事总是要人干的呀,走吧,大家都来了。”
春环忙着给大家倒茶喝,没有玻璃盏子,只好用碗化糖茶。王金汉,黄光喜,文志炎,徐延兵笑着端着大碗茶,站着边喝边说笑话。
我叫他们坐一下,王金汉说:“不能坐,不能坐,时间不早了。今天学校有一个重要的会,听说是上级的重要文件,冯书记也在学校,看你传浩有几大的架子,都在等你。”
我忙说:“那就改天再来玩好了。”
说着,就与他们四位一起出了门,向左港小学走去。
出门碰到去出工的人,都说:“你再好了啦,去当老师,你再强哩。”
我说:“还不是吃饭做事。你们慢些忙,我今后星期天,还是要回队里出工的。”
说老实话,1972年2月,我成为一名民办教师,真正应该感谢彭显高,也应该感谢他的母亲。
这使我逃避了小队里几乎每天都要发生的各种矛盾,让我投入到一个新的环境,去重朔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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